西晋故事 | 河间王司马颙的面子，让我想起某大帝

衣赐履按：上回，我们讲到，公元305年，七月，东海王司马越联合了范阳王司马虓（司马懿老弟司马馗之孙，时镇许昌。虓读如肖）、安北将军王浚等一大帮人，声称要前往长安，把惠帝司马衷接回首都洛阳，搞得河间王司马颙（司马懿老弟司马孚的孙子。颙读如用，阳平）非常紧张。

早在公元304年的十二月，皇太弟司马颖被废黜。司马颖的老部下公师藩等人，非常愤怒，公元305年，七月，他们在赵、魏地区（河北省南部及河南省北部）起兵，人数达到几万，攻克不少郡县，斩杀了好几个二千石级别的官员，开始攻打邺城。此时，司马越的弟弟、宁北将军、都督冀州诸军事、平昌公司马模镇守邺城，吓出一身白毛汗。范阳王司马虓（时驻许昌）派他的部将苟晞去援救邺城，与广平郡（河北省曲周县东北）太守、谯国（安徽省亳州市）人丁绍一道，把公师藩打跑了。

衣赐履说：司马虓和司马模是盟友，救援司马模是分内之事。丁绍是记录在《晋书·良吏传》里的，他出手相助，我们不知道具体原因，但似乎可以说明，当时的“良吏们”，大约是心向司马越、司马模兄弟的。后来，司马模为表达对丁绍的感谢，专门为他立了生碑。

司空、东海王司马越任命琅邪王司马睿（即东晋一任帝，晋元帝）为平东将军，监徐州诸军事，驻守下邳（江苏省睢宁县北古邳镇）。司马睿以王导为司马，统管军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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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东晋开国皇帝司马睿】

安排好留守事务，司马越率军三万，西进到萧县（安徽省萧县），范阳王司马虓也从许昌移屯荥阳（河南省荥阳市）。司马虓任命刘琨为司马；司马越任命刘蕃为淮北护军，刘舆为颖川郡（河南省许昌市东）太守。刘舆是刘琨的老哥，刘蕃是他俩的老爹。

衣赐履说：上一回，我们讲过，徐州本来是东平王司马楙（司马懿老弟司马孚之孙，楙读如茂）的地盘，司马楙的职务是车骑将军、都督徐州诸军事。司马越起事，打算西迎惠帝司马衷，司马楙就把徐州让给了司马越，司马越改任司马楙为兖州刺史。此番，司马越率军西上，把徐州托付给司马睿，而不是还给司马楙，微妙之中，预示了一些变数。

司马越这边儿动作频频，还声称要到长安来抢皇上，搞得河间王司马颙很紧张。部将张方对他说：

我手下还有十余万战士，我们可以把皇上送回洛阳，让成都王司马颖回邺城，王爷您就守着关中，我则去征讨安北将军王浚。这样的话，大约可以稳住局势，应该不会再有人跳出来闹事儿了（天下可小安，无复举手者）。

司马颙觉得有难度，没有同意。

衣赐履说：我个人认为，张方的建议是可行的，送皇上回洛阳，让司马越他们失了发兵长安的借口；司马颖本来就是邺城的老主人，群众基础非常好，打着收服公师藩等人的旗号强势回归，让司马越兄弟难受；司马颙本人守好关中老巢，立于不败之地；张方能拿下王浚，则威震天下，拿不下就退守洛阳或长安均可。史称，司马颙认为“事大难济”，不许。张方的这几条建议，除了能不能拿下王浚不好说之外，其他几件，都是一纸命令的事儿，根本谈不上“事大难济”。

我仔细揣摩司马颙的心思，你既然把皇上搞到长安来了，司马越兄弟一叫唤，你就怂了，你就怕了，你就挼了，你就把皇上送回去了，这也太丢人了吧！“难济”，是难在这个地方。

大家可以联想一下某大帝，最初，可能是想用个十天半拉月，甚至可能是三五天，把某基辅拿下，某司机逃亡，就把某克兰收入囊中了。但是，十天半拉月，没拿下来，如果当时有人建议，撤军吧，通过谈判弄点利益就算了。

某大帝会答应吗？

不会的。

为啥？

面子跟那儿摆着呢，丢不起那个人哪！

好，既然丢不起那个人，就陷入了战争的泥淖，就没有退路了，就把这个事儿搞得越来越无法解决了，可能以后会丢更大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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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自身实力和对手实力的误判，导致一个错误的决策，然后，一张好大的面子立在那里，就不能及时止损……大家看，是不是和司马颙一样的情况？呵呵。

九月一日，公师藩又干掉了平原（山东省平原县）太守王景和清河（山东省临清市）太守冯熊。

九月十一日，豫州刺史刘乔出兵，在许昌打败了范阳王司马虓。

衣赐履说：之前我们讲过，司马虓从许昌率军屯驻荥阳。此番，刘乔在许昌打败司马虓，可能是司马虓又回防许昌了，史料记载不明，只能猜测。

九月二十三日，司马颙让司马衷下诏，任命前皇太弟、成都王司马颖为镇军大将军、都督河北诸军事，镇守邺城，拨付士兵一千名。任命司马颖的老部下卢志为魏郡太守（郡政府在邺城），随同司马颖返回邺城，安抚招纳公师藩等人。又派建武将军吕朗，驻防洛阳。

问题来了，豫州刺史刘乔为啥要攻击范阳王司马虓呢？

之前，东海王司马越“奉制”任命刘乔为冀州刺史，由司马虓兼任豫州刺史（司马虓本来就都督豫州诸军事，领豫州刺史后，就把豫州的行政权和军权都拿下了）。刘乔认为不是天子的旨意，就发兵阻止司马虓。

我们简单摆几句刘乔。

刘乔是南阳人，先祖是汉朝皇室宗亲。刘乔的经历相当丰富，参与过平定东吴之战，在朝里做过官，在地方上也任过职。

齐王司马冏当大司马主政的时候，对嵇绍非常敬重，嵇绍每次入见，司马冏都会走下台阶迎接。时任散骑常侍的刘乔劝司马冏说，尚书令乐广进见，明公都没有起身迎接，嵇绍何德何能，为什么对他如此恭敬呢！

之后，嵇绍再入见时，司马冏就不再下台阶迎接了。

司马冏的改变，嵇绍立即感觉到了，就问刘乔说，大司马为什么不再迎接客人了呢？

刘乔说，似乎有正派人提出，您的地位不足以让大司马下台阶来迎接。

嵇绍说，正派人是谁？

刘乔曰，远在天边，近在眼前（其则不远）。

嵇绍默然。

衣赐履说：这个刘乔够直接吧？

刘乔后来做了御史中丞。司马冏的腹心董艾势倾朝廷，朝臣没有敢跟他叫板的。而刘乔任御史中丞不到二十天，弹劾董艾六项罪行。董艾被刘乔告得满头包，就想办法改任他为屯骑校尉。后来，少数民族首领张昌在荆州一带造反，刘乔被任命为威远将军、豫州刺史，与荆州刺史刘弘共同讨伐张昌，后升任左将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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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这个刘乔好年轻】

衣赐履说：显然，刘乔这个人，性子很拗，他行动的决定性因素，不是利害关系，而是他自己的是非标准。实际上，刘乔是支持司马越、司马虓他们把皇上接回洛阳的：《晋书·刘乔传》载，惠帝西幸长安，乔与诸州郡举兵迎大驾。于是，当司马越突然打发他去冀州、把豫州让给司马虓时，刘乔立即不干了。同传载，东海王越“承制”转乔安北将军、冀州刺史，以范阳王虓领豫州刺史；乔以虓非天子命，不受代，发兵距之。

承制，一般理解为秉承皇帝旨意而便宜行事。也即是说，司马越等人声称皇上给了自己“承制”的权力，可以任命、调整州、郡干部。其实也没人去较真儿，你司马越嘴大，你说啥就是啥呗，但偏偏这个刘乔，不吃这套，他表示，任命司马虓为豫州刺史，不是天子批准的，我不但不腾位子，我还要发兵打你哩！

颍川太守刘舆是司马虓的亲信，刘乔就上书反映刘舆的罪行。河间王司马颙得到刘乔的上书，十月十八日，让惠帝司马衷下诏说：

朝廷收到豫州刺史刘乔的上书，称颍川太守刘舆迫胁骠骑将军司马虓，不听诏令，叛逆作乱。擅用苟晞为兖州刺史（大约在公元304年的七月，司马虓“承制”任命苟晞为兖州刺史），断截王命。镇南大将军、荆州刺史刘弘，平南将军、彭城王司马释（司马懿侄子司马权的孙子，时驻宛县，河南省南阳市），征东大将军刘准（时驻寿春）等，各率自己的军队，向许昌进军，与刘乔合兵。现以右将军张方为大都督，统精兵十万，建武将军吕朗、建威将军刁默等为前锋，共会许昌，诛杀刘舆、刘琨兄弟。

十月十九日，司马颙命镇军将军、成都王司马颖率将军楼褒等人，前车骑将军石超率北中郎将王阐等人，进军防卫洛阳北边的黄河大桥，支援刘乔。加授刘乔为镇东将军，假节。

平昌公司马模（时驻邺城），派将军宋胄进军黄河大桥。

刘乔攻打范阳王司马虓，刘琨率军救援，还没赶到许昌，司马虓已经败逃，与刘舆、刘琨兄弟会合后，一起逃奔河北。

司马虓一行到达冀州（州政府设信都，河北省冀县），刘琨找到冀州刺史、太原人温羡，劝他把冀州让给司马虓。温羡不是刘乔，非常识趣，立即让出了刺史的位子。司马虓掌管冀州后，立即派刘琨到幽州向盟友、安北将军王浚借兵。

王浚很给力，不但借给刘琨突骑部队（大约是少数民族和汉人的混合骑兵部队，战斗力彪悍），而且上表朝廷，以司马虓领冀州刺史。

有了王浚的支援，司马虓满血复活，派刘琨和将领田徽，在廪丘（山东省郓城县西北，兖州州政府所在县）大败东平王司马楙，司马楙逃归封国。

衣赐履说：有点儿晕，有点儿晕，我们刚说了司马楙是自己人啊，司马虓打司马楙干毛？

当初，司马楙把徐州让给司马越之后，司马越任命司马楙为兖州刺史。司马楙向朝廷作了汇报，惠帝司马衷就派使者刘虔给司马楙宣布任职命令。上面说了，原兖州刺史是司马虓任命的苟晞，司马楙怕苟晞不腾位子，就让刘虔带兵，号称有皇帝诏书，要诛杀苟晞。不过呢，苟晞还是很给面子的，并没有抵抗，而是回到司马虓身边。司马楙到了兖州，不停地征收赋税，征发劳役，所属郡县不能忍受。司马虓听说后，就又派苟晞回兖州，让司马楙去都督青州诸军事。司马楙怒了，司马虓，没你们这么干事儿的！老子让出徐州，跟兖州屁股还没焐热，又给老子一杆子支到青州去了！你们凭什么啊！于是，司马楙背叛同盟，与豫州刺史刘乔结盟。

上面我们讲到，司马越屯兵萧县，把徐州托付给琅邪王司马睿，而不是司马楙，双方早就已经出现裂痕了。

之后，刘琨率突骑五千，一路摧枯拉朽，大破刘乔。

刘乔之败，给司马颙造成沉重打击，我们下回细说。

这里先讲一下刘乔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，就是——

镇南大将军刘弘，反水了。

刘弘是沛国人，祖父刘馥，做到魏国的扬州刺史。老爹刘靖，做到镇北将军。刘弘有大略，军事能力和行政能力都很强。刘弘和晋武帝司马炎是发小儿，俩人儿都住在洛阳永安里，一块儿学习，一块儿成长。刘弘的仕途还是比较顺畅的，张华对他很看好，张华主政期间，刘弘在朝里做过官，又做宁朔将军、假节、监幽州诸军事，领乌丸校尉，在任期间，很有威名，辖区内盗贼绝迹，受到幽州、朔方一带的称颂，封到宣城公。

衣赐履说：封宣城公，说明既有名声，也有事功。

公元303年，义阳的少数民族首领张昌造反，朝廷任命刘弘为使持节、南蛮校尉、荆州刺史，率前将军赵骧等人讨伐张昌。五月，镇南大将军、新野王司马歆被张昌斩杀，刘弘代为镇南将军、都督荆州诸军事，其他官职如故。刘弘以南蛮长史陶侃为大都护，参军蒯恒为义军督护，牙门将皮初为都战帅，进据襄阳（湖北省襄阳市）。张昌率军围攻宛县，击败赵骧军，刘弘退守梁县（河南省汝州市）。陶侃、皮初等人接连打败张昌，前后斩首数万级。刘弘到达荆州治所襄阳，张昌逃跑，手下都向刘弘投降，荆州平定。

好，事儿来了。

刘弘退屯梁县时，范阳王司马虓不知出于什么目的，派长水校尉张奕领荆州。刘弘到达荆州，张奕拒不接纳，反而发兵攻打刘弘。张奕自视有点高了，他哪里是刘弘的对手？一战就被刘弘给砍了。

之后，刘弘就向朝廷上表，解释此事。大意是：

我这个人基本上是没什么能力的，不能一下子干掉张昌，一度退军于宛县。不过，朝廷让我镇守荆州，而范阳王司马虓又让张奕领荆州，我到了之后，这家伙不但不听命，竟然出兵攻打我。当时张昌虽然败逃，但还没有擒获，形势相当危急，我来不及上书，就把张奕给斩了。我犯下大罪，随时接受朝廷处理。

衣赐履说：宛县在梁县南边，距离很近，但梁县属司州，宛县属荆州。我理解，刘弘军在荆州范围之内，就没啥问题，但是，跑到司州去了，大约就可以问罪了。因此，他上书说自己退守宛县，而不是梁县。

朝廷下诏，对刘弘加以表彰。

之后，刘弘派陶侃、蒯恒、皮初等率军，在竟陵（湖北省钟祥市）攻打张昌，豫州刺史刘乔，派将军李杨、督护尹奉等人，攻击江夏郡（湖北省云梦县）。陶侃等屡次与张昌会战，大破张昌，纳降数以万计，张昌逃往俊山（湖北省通城县境）。公元304年，秋天，刘弘军擒获张昌，将首级送往京师，张昌同党都夷三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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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陶侃是刘弘一力提拔起来的】

衣赐履说：我们从人之常情的角度考虑，刘弘不是司马越这头儿的，他甚至杀了司马虓任命的荆州刺史。刘弘与刘乔的关系是不错的，他们曾并肩平定了张昌之乱。照理，刘弘应该是司马颙这头儿的，但是，他竟然不吃司马颙的招呼！为什么？

就在刘乔和司马虓互掐的时候，刘弘分别给刘乔和东海王司马越写信，劝他们尽释前嫌，共同辅佐王室。刘乔和司马越当然不会答应。

刘弘又向朝廷上书说：

这几年战乱频仍，灾祸横生，都是我们自找的啊。亲王们互相疑忌，则灾祸延续于宗室后代，朝廷主政者变换有如走马灯，哪个是忠臣，哪个是逆贼，完全看谁拳头硬、谁取得了权柄。这就让人无所适从了，头天儿晚上还是忠臣，一觉醒来，就变成了逆贼，是非反复，变化无常，自有历史记载以来，骨肉相残之祸，从来没有达到今天的地步，实在让人悲从中来，痛心疾首！现在，边疆地区没有预防外族入侵的储备，国家内部灾难不断，股肱之臣不考虑国家的命运，只知道自相残杀，这种情况愈演愈烈，再不转变恐怕就无力回天了。

万一四方蛮族乘虚而起，我们自己却打成一团，恐怕就会成为他们的猎物了（万一四夷乘虚为变，此亦猛兽交斗，自效于卞庄者矣）！我认为应该迅速诏令天下，下令司马越、刘乔等人解除猜忌，结束战乱，各保一方。从今以后，如果有不接受诏令，擅自兴兵作乱的，天下共伐之。如此，则国家无患，稳如泰山了。

太宰司马颙还要依靠刘乔与司马越等人抗衡，因此，没有采纳刘弘的进言。

于是，当司马颙下令刘弘、刘准、彭城王司马释等人援助刘乔时，刘弘没有接受，而是倒向了东海王司马越一方。

史称，刘弘考虑到张方残暴，知道司马颙必败，就派使者进见司马越，表示，我愿意接受您的节度。

衣赐履说：刘弘准确判断了西晋的走势：自相残杀之后，就是外族的崛起，然后，国家灭亡。“万一四夷乘虚为变，此亦猛兽交斗，自效于卞庄者矣”。这话说得太对了！我猜，司马越和司马颙也知道刘弘说的是对的，但是，谁会改变？谁能改变？哪怕我们穿越回那个时代，变成了司马越或司马颙，我们能作出改变吗？

我想，答案是否定的。

历史不可改变，甚至不可借鉴，刘弘这道奏书，道明了一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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